南島語族的遷移——新石器時代文明拓展│環球科學札記

 作者 / 張之傑2021/08/25 

一七七四年,英國探險家庫克船長抵達復活節島,他的一位大溪地船員,竟然和島民打起鄉談。要知道,大溪地距離復活節島有四○五○公里之遙啊!

復活節島和大溪地的原住民同屬南島語族的玻利尼西亞人。在大航海時代之前,南島語族是最偉大的航海者,特別是玻利尼西亞人,幾乎佔有南太平洋上所有可以住人的島嶼。

南島語族原本住在華南,約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,他們乘著舷外有浮木的風帆獨木舟來到台灣。接著以台灣為跳板,抵達菲律賓,然後向外拓展。在紀元以前,已分佈至現今的印尼、馬來西亞,以及南太平洋西部一些島嶼。

或許由舷外有浮木的獨木舟,進一步發展出由兩艘獨木舟構成的雙體船,因而可以遠涉重洋。到了紀元以後,南島語族的足跡北至夏威夷,南至紐西蘭,東至復活節島,還有一支向西拓展,越過印度洋,到達非洲的馬達加斯加。

從考古學和古人類學,在在證實南島語族起源華南。就古人類學來說,二○一一年中研院史語所陳仲玉先生發現的馬祖亮島人,約生活於八千年前,經德國馬普研究院粹取其DNA,屬於南島語族。二○二○年五月,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傅巧妹團隊發表一篇論文,以古DNA進一步證實南島語族源自華南。從考古學來說,台灣的大岔坑文化,與閩粵沿海的新石器文化遺址有密切關係。

2018年,中研院特聘研究員邢禹依團隊指出,大約五千年前的南科文化,出土的碳化稻米(陸稻)和兩種小米(黍和稷),這三種作物至今原住民仍有種植。陸稻經由基因檢測,與華南者一致。稻起源自長江流域,黍和稷則起源於山東。新石器時代,稻和黍、稷相繼引入華南,五、六千年前隨著先民進入台灣。

就語言學來說,南島語族有四個亞群,其中三個集中在台灣,第四個即馬玻(馬來玻利尼西亞)亞群,分佈東南亞、南太平洋及馬達加斯加。南島語族共有959種語言,其中馬玻亞群有945種,佔99.5%以上。因此除了台灣本島,南島民族的居地都屬於馬玻亞群。這意味著馬玻亞群晚近才分化出來,短時間內分佈至廣大區域,雖產生了許多地區語言,但並未形成太大的歧異。

南島民族的分佈,東至復活節島,西至馬達加斯加島,南至新西蘭,北至夏威夷。Christophe cagé繪製。圖/Wikipedia

台灣除了蘭嶼,本島並沒有馬玻亞群分佈。那麼怎知這一最大的亞群源自台灣?除了考古學和語言學的證據,構樹的DNA分析也證實了馬玻亞群源自台灣的說法。南島民族普遍使用構樹皮製作樹皮布,他們遷徙時,除了石器、陶器、作物和家禽、家畜等所謂的「文化包裹」,必然也會帶著構樹。

南島語族除了稻和小米,種植的植物大多以扦插、樹根繁殖,也就是無性繁殖。無性繁殖性狀固定,不會發生變異。事實上,南大洋洲各地的構樹幾乎都是雌株,證明當初帶出去的是雌株的樹枝或樹根。台大鍾國芳教授的團隊二○一五年所發表的論文,以台灣的構樹與南太平洋六○四個構樹樣本做DNA比對,明確指出皆源自台灣。

基因檢測,證實波利尼西亞的構樹皆源自台灣。圖為夏威夷毛伊植物園演示以構樹皮製作樹皮布。Forest & Kim Starr攝。圖/Wikipedia

討論到這裡,仍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。其一,如果南島語族源自華南,那麼華南甚至於整個亞洲大陸為什麼沒有南島語族孑遺?其二,南島語族從台灣遷往東南亞、南太平洋,甚至非洲東岸的馬達加斯加,何以如入無人之地,佔據廣大的區域,繁衍出幾億人口?

回答第一個問題其實不難。埃及原有自己的語言,自從被阿拉伯人佔領,到十二世紀已普遍使用阿拉伯語,延綿數千年的古埃及文明早已消失殆盡。歷史上類似的例子屢見不鮮,台灣平埔族原住民的語言不就消失了嗎!史前時期,華南必然有眾多原住民族定居,南島語族就是其中之一。當漢民族南下,南島語族的祖先除了遷往台灣的,哪躲得過被同化的命運。

回答第二個問題,牽涉到文明程度。南島語族是個以農耕為主、漁獵為次,仰賴海洋資源的民族。他們耕種的作物有陸稻、黍和稷等,飼養的牲畜有雞、狗和豬等。特別是豬,人類的許多傳染病都源自豬。相對於以狩獵、採集的原住民,農耕民族有較強的社會組織,較犀利的工具和武器,較先進的航海技術,更有讓狩獵、採集族群擋者披靡的傳染病。

台灣原住民阿美族的傳統舞蹈。Stanislav Kozlovsky攝。圖/Wikipedia

人類是一種侵略性特別強的動物,一部人類史,其實就是一部征伐史。史前時期的部族戰爭,戰勝者往往儘收戰敗者的財物和女子,男子不是被殺害,就是收為奴隸。進入信史時代,強凌弱眾暴寡仍是常態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,印地安人短期內就死了九成,其中百分之九十五死於殖民者所帶來的傳染病。英國殖民澳洲,澳洲原住民遭到同樣命運。

馬玻亞群所移居的島嶼,包括印尼群島和南太平洋諸島,在他們移入之前,少數是無人島(如復活節島),大多已有以漁獵、採集營生的原住民居住,由於文明程度的差異,只能走上敗亡一途。

然而,語言消滅,並不意味著血統也跟著消滅。以台灣平埔族為例,他們的語言消失了,血統卻融入漢族。華南的南島語族應該也是如此。我們教會有兩位神父來自印尼東部的弗洛勒斯島(花島),他們個子不高,膚色棕黑,頭髮有點卷,顯然具有尼格利陀人(矮黑人)或美拉尼西亞人血統,但他們的母語卻是南島語族的印尼語。印尼語是馬來語的一支,彼此可以溝通。

其中一位神父曾任職阿里山的鄒族教會,能夠用鄒語講道。我曾問他,鄒語和印尼語有沒有相同之處?他想了想,說:「不同,我說的印尼話他們聽不懂。」接著又補充:「不過文法相同,我們學起來快得多。」南島語族的四個亞群,馬玻亞群雖然分化出九百多種語言,但彼此的差異,較與其他三個亞群間的差異小得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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