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笑,因為它的荒謬。因為它讓人笑不出來的荒謬。《我們最幸福》
當我跟同事朋友講起書名,每個人都笑了。
我們最幸福。
這是一本關於北韓的書。
我們笑,當然是因為它的荒謬。可是我們究竟有多知道,在我們日常小知識份子的、事不關己的嘲謔戲言下,說的是一個多荒謬的社會?我們應該都見識過北韓在電視上的樣子,在外媒拍攝、訪問下看起來的樣子,芭芭拉.德米克是《洛杉磯時報》駐首爾記者,她曾成功進入北韓,近10年來,她負責報導兩韓消息。《我們最幸福》是她花了7年時間,陸續採訪6位「脫北者」──投奔到南韓或中國的北韓人──寫出的故事。她想寫出這些毫無表情面孔後的真實情緒;她想寫出不同於北韓政府整理後,再展示給外國人看的,北韓人。
「我們最幸福」是一首北韓兒歌,北韓孩子每個都會唱:「我們的父親,在這個世界上,我們最幸福。我們的家在勞動黨的懷抱裡。……」除了唱兒歌,他們的數學課也很精彩:「3名朝鮮士兵殺了30名美軍士兵。如果每個朝鮮士兵殺的一樣多,他們各殺了幾名美軍士兵?」
小學的讀本裡還有著這樣的一首詩,詩名叫『我們要去哪裡?』:「……我們要翻過這座山嶺。我們要去做什麼?我們要去殺日本兵。」非常清楚簡單的邏輯,領袖是我們的父親,我們的神;日本鬼子美帝國主義都是欺負北韓人的大壞蛋。美蘭,她是一名北韓的幼稚園老師,出生於1973年。她聽過韓戰中的美軍殘暴,可是這些教材,我們看著理所當然的荒謬,她不確定自己可以相信多少。而實際上,她班上的孩子,這些「幸福的孩子」開始沒有體力上課。課上到一半,美蘭眼看著孩子就這樣重重趴在桌上,怎麼都叫不醒;然後,這些孩子就不再出現了。同樣的狀況,在不同孩子身上重覆,她班上原本有50個學生,最後只剩下15個。
九○年代,蘇聯、中國逐漸改變共產主義路線,北韓失去盟友支援,第一個發生問題的是電。沒有蘇聯供應的廉價燃油,發電廠停擺,平壤大馬路上的電線桿成為裝飾品;到了夜晚,你甚至連看到看不到這些裝飾品,北韓徹底的黑暗。沒有電,工廠無法運作,加上北韓政府限制重要物料出口、禁止大部分的商業買賣,這個國家徹底陷入貧窮,和饑荒。
社會主義有個根本人性上的矛盾:每個人都把所種得糧食上繳,國家再公平分配給所有人;可是當你所能領到的糧食越來越少,你還願不願意種那些必須上繳的糧食?還是你會「充分發展」其他可以填飽肚子作物?當你花了太多精力在其他作物沒有體力時間去種規定品,上繳自然減少。那領到的,不就更少?
在嚴重饑荒下,醫院開始出現各式奇怪的病例,比如說身上會長發亮的疹子;疹子長在眼睛周圍就像戴了眼鏡,所以這症狀也被稱為「眼鏡病」。事實上這就是糙皮症,出現在長期只吃玉米、缺乏菸鹼酸的人身上。因為缺乏稻米,玉米成為北韓人主食,他們吃玉米,也吃玉米葉、玉米殼、玉米莖。
北韓憲法明文規定:「普遍免費醫療服務……改善勞動人民健康。」金智恩,她是一名北韓的小兒科醫師,她曾自豪自己身為這個醫療體系的一部分,但面對醫療機器老舊、藥品不足、治療方針過於政治化……她有越來越多的挫折感。面對只吃玉米、嚴重營養不良的孩子,她只能建議他們的父母,把玉米莖磨細一點、煮久一點,孩子比較容易吃。
7年來,芭芭拉.德米克採訪了6位脫北者。記者出身的她非常技巧的,把這6個主角以及他們家庭的故事穿插敘述,同時帶出這數十年來北韓的變化。最後故事場景回到首爾,你覺得這些「脫北者」想念北韓嗎?其實,許多人在南韓適應的並不好。有人當初以為北韓政權很快就會垮台,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家,沒人有料到這個政權可以存活這麼久。全世界都沒有料到。
第一章的篇名非常美,「在黑暗中,手牽手」。這篇寫的是北韓在1990年代蘇聯解體後,失去經濟援助造成的影響;也帶出兩位脫北者──美蘭和俊相,從高中開始的10年交往。沒有電,他們哪都不能去,不能看電影、不能喝咖啡,他們只能在黑暗裡,手牽手散步。
她寫到10年後美蘭說,這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回憶。
如果你看遠東地區夜晚的衛星照片,會發現有一塊是黑色的。在中國、日本和南韓繁榮亮點中間有一塊仿若無人黑色地帶,那是北韓。我們從衛星照片上看到北韓是一片黑色大地,可是我們看不到在這片黑暗底下,「除了數百萬人死於饑饉,還有愛情的存在。」
當然。我想,我們沒看到的,太多太多了。除了小情侶的牽手回憶、饑荒、貧窮、荒謬的共產主義信仰……
還有另一個,完全真實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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