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時報【(整理╱江慧真)】
「無米樂」一詞,源自二○○五年由顏蘭權、莊益增拍攝的紀錄片。影片描寫在素有「台灣大穀倉」之稱的嘉南平原上,幾個台南市後壁區農民的故事。對這一群耕種逾半世紀的老農民來說,農田就是他們的生命,他們敬天畏地、只求諸己,不論有米無米,都必須勇敢快樂。
根據紀錄片導演詮釋,「無米樂」有兩個意思,一是台語的「無米落」的諧音,感嘆歉收無米可收,只好用以安慰自己;另一是對照稻農處境,與其被收購盤商剝削,還不如休耕比較划算。「無米樂」除了透露出台灣農民樂天知命、絕不低頭,堅持農村永續留存的生活智慧之外,也成了晚近農業與土地的代名詞。
崑濱伯吳音寧跨世代對談 : 別與農爭地、與田爭水
中國時報【(策畫╱江慧真、楊舒媚,執筆:江慧真)】
十月中旬,台南芳榮專業區田裡,崑濱伯帶著年輕人忙裡忙外。綠油油的稻田中央,竟種出了一頭黑壓壓的台灣水牛,還寫著「無米樂」三個字。水牛、稻穗、無米樂,這是高齡八十四歲崑濱伯一生的血汗告白,也是台灣農業悲喜交錯的農村曲。
「這不是噴漆啦!這是彩繪田,菲律賓特別品種,葉子是黑色的,才有這個效果,一邊長,還要一邊修那頭黑牛啦……」崑濱伯爽朗笑語不斷,但問起農委會主委陳保基一時語快的那句「老了就把田交出來」,崑濱伯收起笑臉,「吃過苦的人,對土地有多深的感情,怎麼能說交就交?要交給誰?」
小地主大佃農 騙田話術?
台灣農村式微,農委會端出「活化農地計畫」,三年鎖定連續休耕的五萬公頃農地,鼓勵種植具外銷潛力或有機認證作物;無力或無意願耕作的老農,可把田租給大佃農,收租金外還有老農年金或離農津貼。
政府或許好心,但對已厭煩「朝令夕改」的老農而言,這是不是又一個「騙田話術」?是他們心中的問號。崑濱伯語重心長說,老人家巡田時,不但看自己的也看別人的,誰家草沒除、苗歪了,都會雞婆大罵,那是愛田惜田的心。工業發達,也不該丟掉農業,「放棄自己的田交棒?那也得由我們自己來揀人!」
崑濱伯觀察,年輕人想學,至少要認真兩年才能上手,每天要巡田、看水、觀天氣,「但讀的冊裡沒苦滋味、沒有日照,也沒有汗水啊!」近年有人打崑濱伯的主意,問他「你這塊田足水(很美),我很欣賞,退休後來種,賣不賣?」崑濱伯沒好氣的說,「拿鋤頭和拿筆可是兩回事!」
生存安全問題 非社會福利
從台北回到彰化,這幾年吳音寧看農村看得更透徹。小時候會念書的她,對課本裡「春耕夏耘、秋收冬藏」背得滾瓜爛熟,但下田一看,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啊!她感慨,「都市裡很多活不下去的人,想回農村,把家裡的田接過來,但政府沒有完善配套,叫老人把田交出來,年輕人卻接不上。」農作物耕種細節複雜,稻子雜糧蔬菜水果,樣樣是學問,但制度不完備,造成技術接不上、收入不穩定,不如回城市打臨時工,人還是留不住。
真正該思考的,是國家的農業政策定位,政府到底想不想發展農業?吳音寧舉例,政府把地方托嬰所改制為幼兒園,導致偏鄉托兒所不符法規裁撤關掉,但教育和農村生存環環相扣,嘴巴說活化農村,犧牲的卻是偏鄉教育資源?台灣四周環海,沒有農業,一旦圍城就是空城,「農業不單是農民的議題,是全民生存的基本問題、全球糧食的安全問題,不能只把農村當成社會福利、救濟補貼去制定政策。」
高院判決撤銷中科二林園區開發許可,但政府與田爭水的戲碼恐沒落幕。崑濱伯說,當年水庫、水圳是為農民開墾的,不是為工廠,「早期農民為了水路工程都要付錢,像蓋曾水文庫,一年要繳八千元,我們廿年來也交了十六萬,當時的八千元可是很大耶!」
「田和工業區都要水,衝突還會繼續。」吳音寧一語道破,最初的休耕制度,就是從「沒水」開始:政府說,這邊工業區一天不能沒水,但那邊農田卻可以休耕,「把水給工業區後創造出來的經濟產值是什麼?進了誰的口袋?」把六百公頃農地變工業區,農地變成工業用地,若無工廠進駐,工業用地再變閒置用地,這不是一再的浪費?
行政院端出「雲彰黃金廊道」,吳音寧嘲諷荒謬至極:一是農業新方案竟然是為了救高鐵?二是這裡素以濁水溪米著名,卻要強制改為種小麥玉米?政府對農業的基本認知到底是什麼?她呼籲政府,「別再侵犯農民的土地了,老了交出來是交給小農還是農企業?或是要建立跨國植物工廠,花錢請外勞來種?」
找出農業價值 到田裡看看
為解決稻米過剩,馬總統鼓勵多吃米,還下公文到地方要每人「多吃一口飯」。吳音寧反問,「為何不檢討採購流程?你的軍隊呢?學校營養午餐呢?」台灣要找出自己真正的農業價值,不是大規模大企業,而是適地適性,小農多樣性,朝自然生態發展。
拿到一百萬的冠軍米獎金,崑濱伯成立基金會推廣農業,「但冠軍米是啥?是我有更多的責任。」農業政策常變,初一十五不一樣,今天年輕人錢丟進去了,明天改了誰關心死活?「政策是桌上寫的,但種稻(台語與『政策』相近)是田裡做的!」要官員下田去訂政策,是崑濱伯此刻心中最誠摰的呼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