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合併升格後,六都對地方的磁吸效應愈來愈明顯。每年《天下》縣市大調查,六都總是最多人希望定居的縣市(見下表)。反映在人口數上,全國22縣市有13個縣市人口負成長,幾乎都是非六都。
近三年苗栗、南投、嘉義的人口,每年更是以將近一成的速度遞減(見下表)。
去年家戶所得排行,除了台南市,其餘五都都排在前十名。(見下表)
日本於2014年提出「地方創生」,以活絡地方、讓人願意回流作為解方,當台灣人口減少時程不斷提前,搶救生機刻不容緩,行政院也將2019年定為「地方創生元年」。
有別於之前社區總體營造、農村再生,「『社區營造』是強化在地認同感,『地方創生』則是要解決在地問題,」社造老將、現任國發會副主委曾旭正認為。地方創生問題意識更明確——如何解決人口及就業問題。
「這不會是單一村落、鄉鎮,而是區域的問題,政府必須思考更廣,行動主體牽涉到地方政府、企業、在地人,關鍵是找到商業模式,挑戰比社區營造更大,」曾旭正坦言。
日本地方創生專家木下齊也強調,政府補助是毒藥。如果不能創造利潤,以正常的市場模式永續經營,就不能算是地方創生。
南投竹山:民宿創生,讓人口止跌回升
落腳南投竹山十三年的何培鈞,最初想保存荒廢的百年老屋,借貸一千六百萬,整修老屋經營民宿。解決生存問題後,四年前,他開始有社區意識,以自身能量帶動小鎮。他整理閒置空間,開放專長換宿。幾年下來有兩百多人進駐,為竹山拍宣傳片、製作地圖、竹編QR Code等創意行銷。每個月的光點聚會、路跑活動建立社區關係,最近更開始做區塊鏈應用的數位認證。
幾年下來,陸續有年輕人到竹山創業,也有二代回家接手竹子工廠。何培鈞發現,竹山鎮人口從四年前負成長0.8%,去年只負成長0.28%,明年人口數可能止跌回升。
他計劃舉辦地方創生生活節,以振興人口為目標,鎖定創業、就業、退休買房三種族群做「移居媒合」。
除了盤點工作機會、店面和居住建案來滿足移居需求外,他找縣府談就學補貼,也計劃和銀行談優惠創業利率、醫院談照護服務,希望將完整的生活支持系統建構起來。
台南後壁:農村創生,合作社是新模式
台南後壁區的仕安社區,則是摸索農村創生的新模式。這個六成老人、人口外流嚴重,實際只有2、3百人居住的小里,2011年,從里長廖育諒提供專車接送的社區照護服務開始,2012年吸引南藝大畢業的建築師林鍵樺進駐保存、活化老屋。
里民的信任感建立了,仕安打破過去避談「錢」的社造思惟,2013年開始嘗試實驗社區合作經濟。
最初集資200多萬成立的合作社,和在地契農合作,自產自銷友善農法的無毒米。每人認股不超過20萬,盈餘回饋里民的機制受到好評,進一步募資購買加工設備,半小時募到980萬,目前有120位里民認股。
2017年11月合作社的集貨運銷處理室落成,從收割後的烘乾、冷藏、製作二級加工食品,目前由主婦聯盟收購米,丸莊醬油採購黑豆。從生產、認證、行銷、獲利再回饋地方,讓沒有資本的小農也能透過合作社機制,增加農產品價值,集眾人之力形成良善循環。
台中中區:老城區再生,活化閒置空間
事實上,自人口減少,都心移轉的壓力下,不僅是農村、小鎮,都市老城區也是創生可以著力的地區。
80年代,台中市中區曾是全台地王,而後,市區發展轉移導致沒落,空屋率高達五成。2008年,當時市長胡志強曾提出「百億救中區」,卻因為產權複雜胎死腹中。
東海建築系助理教授蘇睿弼在2012年以「中區再生基地」拿到研究計劃案,有別於「打掉重練」的都市更新思惟,團隊先花一年做空屋調查,全面盤點不到1平方公里、60多個街廓的產權和建築狀況,挖掘老房子故事。(延伸閱讀:舊城區、第二市場,發現台中早已擁有的美好)他的創生強調公共性,將150坪荒廢已久的舊第一銀行2樓,改造成辦公室及公共空間,舉辦研討會、座談、藝文活動。並找專業設計團隊做社區報「大墩報」,每期以有趣主題深度介紹中區,希望讓遊客願意一來再來。
014年林佳龍上任市長,整治綠川和大台中車站計劃,官民努力下4年來商家增加238家,近20間飯店,中區商圈有機復甦,呈現新舊錯落的老城區魅力。2018年蘇睿弼則將基地轉型成協會,做閒置空間的外界媒合。
《天下》走訪許多社造成功案例發現,商業模式是社造轉型成地方創生的最大門檻。
日本地方創生專家木下齊鼓勵設立「鄉鎮公司」。他認為,認真觀察地方上有什麼痛點,改變這個痛點便能創造利潤。
將地方痛點轉化成商機
「問題背後都有很大商機,」何培鈞也認為。他舉例,台灣鄉鎮可以做鐵皮屋美化公司,也能開辦銀髮智慧學院讓老農經驗傳承給青農。
不過,商業模式說來容易,執行起來困難重重。以台南仕安社區合作社為例,目前還需要勞動部補助案來支付員工薪水,大家都在苦思不依賴補助的經營之道。
最難的是通路開拓,「產品端解決了,但通路銷售才是主要問題,政府與其給補助,不如幫我們牽線和企業連結,走出社區把產品打出去,」林鍵樺在一場與政府官員的座談中直言。
從怎麼「花錢」到如何「賺錢」
蘇睿弼認為,地方創生的另一個障礙是,過去社造避談錢,但創生正是要談資本。
「過去社區營造是『大家來花錢』,一堆顧問公司來分食預算,花完就離開,但地方創生是『大家來賺錢』,政府要引導資本流向,讓在地人或企業願意掏錢一起活化地方,」他認為,政府的角色要從之前給錢,轉變成促使知識流、錢流、人流、人才流交流,小鎮外交、城市外交都是可能性。
回部落從事社區營造14年,南投仁愛鄉的「東岸部落產業促進協會」理事長王嘉勳也直言,公部門的橫向整合都沒有完成,譬如,一開始原民會核准蓋家屋,但營建署說是違建;很多農村閒置空間活化,也需要有合法執照,很多法規限制讓實踐者綁手綁腳。
不過,地方創生的成功關鍵,還是在行動者。
何培鈞認為,在人才稀少的地方創業,行動者必須培養自己農業轉譯力、美感設計力、虛實通路開發力、科技力、溝通力的五大能力,缺一不可,學校教育應該盡早訓練。然後在真實的創業壓力下測試鍛鍊。
「地方創生重點不是有多少預算,用什麼制度,重點還是行動者面對困難時,怎麼用創新的方式解決,」蘇睿弼看過歐美和日本案例後下了這樣的結論,「政府和民間如何協力,為資源愈貧乏的地區找到生路,『邊緣就是最前線』是地方創生的真正精神。」
本文轉載自《天下雜誌》656期,作者:林怡廷Amber 2018-09-10
曾旭正直言,5到10萬人規模的鄉鎮,是地方創生更合適的區域範圍。以仕安社區為例,不到1千人、5公頃田地,產品不夠多元,就需要做跨域的串聯。
這時就需要政府與企業的參與。從事農村輔導20多年,農委會水保局南投分局長陳榮俊認為,地方創生在中央部會,必須由國發會跨部會整合;鄉鎮公所的角色也不可或缺,才會到位。
另一個政府的重要角色,就是媒合企業、學校和地方對接。
日本為地方創生設計「故鄉稅」,讓個人或企業繳稅時可以指定一定比例給任何喜歡的鄉鎮,鼓勵地方發展。曾旭正也在思考,如何設計制度獎勵企業投資故鄉,另一方面釋放地方型大學的研究能量,扮演地方政府的「智庫」,提出創生解決方案,讓大學人力更能發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