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來,我以為我已見識到南極各式各樣的「冰」、「風」、「景」,但這塊神奇大陸,總是有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會發生。南極的旅程充滿驚奇與不可控制,就算我們在探險設備精良的時代,也無法控制翻上來的浪、恣意竄流的浮冰。南極的各種風景我都甘願接受,只是我從沒想過,一趟南冰洋的航行,也是有可能無法登岸、到不了南極大陸。
2010年在南極的船上,遇見英國夫婦黛安娜和史都華,當船剛離開烏蘇懷亞(Ushuaia)碼頭時,他們兩人興奮的大叫大跳,黛安娜說:「這是我們第三次參加這個行程,卻是第一次如此順利的出航。」他們連續三年從倫敦飛到阿根廷再奔赴世界盡頭的港口烏蘇懷亞、前進南極,2007年遭逢ExploreII事件、船班大亂,他們被搞到沒有機會登船;次年,他們再次造訪南極,黛安娜說:「那一回更妙,船只走了一天就因為天氣太糟而折返,所以是德瑞克海峽一日遊,我們只好無奈的飛回倫敦。」
2010年三月,他們終於如願以償,登上南極大陸,行程快結束的告別派對上,黛安娜開心的猛灌酒、開懷的跳舞,甚至把歷史學家衣服扯掉。她的南極夢,走的太辛苦,需要大醉一場才夠。
我以為黛安娜的遭遇是特例,畢竟這十年來,天氣再怎麼不好,我都有抵達南極大陸,只是有時候風景陰鬱的讓人不想掏出相機。但2018年十月的南極之旅,在造訪南喬治亞和福克蘭群島後,我們的船遇到了超級風暴,浪很大、風很狂,我們緩慢的頂著風往南極靠近,當船駛達Cierva Cove海灣時,探險隊長廣播:「前面五十公尺的那片大陸就是南極了!」我興奮的在舺板上觀看,雖然天色不佳、雲很低,但灰灰白白的蒼茫感,對我仍有吸引力。每年年底踏上南極大陸,幾乎就是我這十年來固定的儀式,彷彿一整年紛飛的思緒都可以在這塊寂靜大陸上沉澱。
正當我準備回房間穿雨褲、披防寒衣、下船登上南極土地時,探險隊長廣播:「由於風浪實在太大了,我們無法搭橡皮艇登岸,之後幾天風暴會越來越大,為了安全,我們現在就要回航。」餐廳的酒吧端來了香檳,要慶祝我們「抵達」南極。這是我一次拒絕喝酒,在經緯度上我們是抵達南極,但並沒有登上南極、踩踏南極大陸。
在舺板上望著南極大陸,他是那麼近,可是又不可親,我多麼渴望可以在冰上摔倒,痛快的感受從南極大地地心竄上來的冰與痛。當船往回開的時候,不禁感傷下一回抵達南極大陸不知何年何月?同行的旅人陷入集體沮喪,畢竟來一趟南極,時間和金錢都不是容易的事,有多少人有「下一次」的機會再從事一次南極之旅。
頓時明白,十年前黛安娜和史都華為何每天都帶著慶祝的心情悠遊南極,因為過去兩次旅行的失敗,讓他們珍惜每一天,能登上南極大陸真的是得來不易。但也是2018年登陸的失敗,我終於明白過去庫克、謝克頓必須回頭的心情,尤其謝克頓已經抵達南緯八十八度,就快到達南極點了,但天候就不允許他再往南行。
不管是數百年前或是此刻,南極依然是一切看天意的旅程,他的百變風景,只有企鵝可以概括承受。人類,在白色南國面前,只能臣服於他,在這裡發生的喜怒哀樂、登岸或不能登岸,全都是南極的風景。
就算企鵝已經是「適合」生存在南極的物種,經歷過冬之旅的薛瑞在見識過帝王企鵝艱苦的棲地後,寫著:「大自然是不肯通融的保母。」這句話,一直在我的歷次南極旅程中迴盪著。
※本文摘自《呼吸南極:在世界盡頭找一條路》,作者/鄭有利、黃麗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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