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東風壓倒西風——未來世界的「東方化」

當東風壓倒西風——未來世界的「東方化」

2017/08/08 徐子軒
西方漸趨沒落、東方興起觀點並不新穎,但拉赫曼要談的「東方化」,並不只是機械式的數...
西方漸趨沒落、東方興起觀點並不新穎,但拉赫曼要談的「東方化」,並不只是機械式的數字分析國力。 圖/美聯社
著名的英國《金融時報》評論家拉赫曼(Gideon Rachman)近來針對「東方化」(Easternisation)的現象,出了一本新書——《東方化:中國印度將主導全球》——探討權力和財富從西方轉移到亞洲的過程。
拉赫曼首先談古論今,綜括過往六百年來的全球史,提出西方漸趨沒落、東方正在興起的觀點。且由於美國從「世界警察」的位子撤退,面對東亞、中東、東歐等地的紛爭,各國都很好奇美國是否還願意為維持霸權與秩序付出代價。
既然主題為東方化,不可避免的討論即是中國如何與美國競逐霸權,拉赫曼再度提到「修昔底德的陷阱」。除了此消彼長的經濟情勢,他也將焦點置於兩國的心理因素,因為如果只是機械式的數字分析國力,反倒會忽略修昔底德留給後世的智慧。
從字裡行間,我們可找出三種動機(或說情緒)掌控國家,它們分別是慾望(appetite)、激情(spirit)與恐懼(fear),反映著人類的基本心理需求,這些都需要理性來控制,才不會使社會失序,進而引發衝突。
伯羅奔尼撒戰爭為例,起因是由於斯巴達對雅典權力增長的恐懼,但斯巴達恐懼什麼呢?是兩國力量的起伏,讓霸權國必須先發制人?修昔底德給出了答案,斯巴達恐懼的並不是安全受到威脅,而是做為希臘霸主的身份與自尊受到威脅,使斯巴達公民投票開戰。
在恐懼喪失地位後,斯巴達便難以理性控制激情求戰。另一方面,雅典則是垂涎於利益的慾望與追求地位的激情,同樣無法以理性求和。是故,戰爭從根本上來看乃是雙方心理失衡下的結果。
慾望、激情與恐懼反映著人類的基本心理需求,這些都需要理性來控制,才不會使失序而引...
慾望、激情與恐懼反映著人類的基本心理需求,這些都需要理性來控制,才不會使失序而引發衝突。 圖/法新社
無論古今,從財富到權力是國家崛起必經的過程,代表的是利益的慾望;隨著國家累積一定實力,自然會開始追求地位與榮譽,代表的是非利益的激情。國家政體不同,動機不盡相同,亦會重疊,如寡頭政體下的人民易受激情支配,民主政體易受慾望支配。進一步而言,大國間的爭霸、對權力的渴望,並不是只為了個體的生存,乃是要以權力確保個體在同類中的權威。
這不只是古希臘的思維,兩千多年來的人類史仍是處處可見。以冷戰為例,從蘇聯成功測試核彈、發射史波尼克衛星,直到古巴危機的對峙,似乎不惜掀起核戰。莫斯科這麼大的動作並非為了安全考量,其目的只有一個,那就是與美國平起平坐的慾望。具體呈現在1972年以後一系列的戰略武器談判協議,美國承認蘇聯的同等地位,造就短暫的和緩局面。
又像是2003年的美伊戰爭,無論是控制伊拉克石油的利益誘惑、或是尋找大規模毀滅性武器(WMD)的安全理由,這些現在看來都不是主因。驅使美國發動戰爭的,恐怕更像是小布希政府的歷史地位追求,以及美國人民的榮譽愛國信念。
當激情達到高峰,彷彿「單極」(unipolar)主導世界,但自由主義的全球秩序至此開始脫軌,也就註定美國的衰退。
即使如此,拉赫曼認為,繼任的歐巴馬政府對於維護美國霸權地位也沒有猶疑。在歐巴馬上任之初,「G2」(美、中兩強)合作的聲浪頗為高漲,華府一度趁勢,希望利用中國處理金融、氣候、反恐、核擴散等全球性議題。
但未經多時,華府就理解到,中國不會是美國領導體系內負責任的利害關係人。相反地,北京在各地的得寸進尺,正快速的侵蝕著美國的地位,而華府顯然沒有具體的對策,它寧可保持更多的戰略彈性。
國間的爭霸、對權力的渴望,並不是只為了個體的生存,乃是要以權力確保個體在同類中的...
國間的爭霸、對權力的渴望,並不是只為了個體的生存,乃是要以權力確保個體在同類中的權威。 圖/法新社
崛起的國家又會有甚麼樣的動機呢?
在拉赫曼看來,中國正在放棄「韜光養晦」,開始採行更具攻擊性的路線。自習近平政權接班,無論是中日釣魚台/尖閣列嶼之爭、中菲越等南海主權之爭、中印邊界領土之爭,乃至於懷柔式的一帶一路,中國「毫不避諱地展現維護亞太地區核心地位的慾望」。
若以漢民族王朝時期的經驗來看,對於西、北邊部落群體的往來,主要是以慾望與恐懼為動機。一方面可以從遊牧民族獲得馬匹,並進行通商,一方面又害怕來自草原的入侵,想方設法防衛與修好。對東、南方的鄰國則是以激情驅使,打造萬邦來朝的天下體系。
現代中國大致依循著歷史軌跡,既疑懼俄羅斯在北方的虎視眈眈,也於東南亞、南亞等地開始著手建立新的國際秩序。
不過,躊躇滿志的背後,蘊藏著其他的動機,使局面益發複雜——那就是操作民族主義的強國激情,以及擔心政權受西方暗中破壞的恐懼。
一方面,北京企圖透過偉大復興的「中國夢」,作為政權合法性的來源,藉以沖淡經濟成長趨緩可能帶來的衝擊;另一方面,北京不斷將防火牆越築越高,除了禁止西方有害思想入侵,更要壓制內部反抗聲浪,包括自由派與半民主的香港。
拉赫曼認為這些動機使中國形成不安全感,將矛頭指向阻撓中國崛起的美國,更構成對美中相互依存的嚴峻挑戰。
在拉赫曼看來,中國正在放棄「韜光養晦」,開始採行更具攻擊性的路線。 圖/路透...
在拉赫曼看來,中國正在放棄「韜光養晦」,開始採行更具攻擊性的路線。 圖/路透社
北京企圖透過偉大復興的「中國夢」,作為政權合法性的來源,藉以沖淡經濟成長趨緩可能...
北京企圖透過偉大復興的「中國夢」,作為政權合法性的來源,藉以沖淡經濟成長趨緩可能帶來的衝擊。 圖/路透社
雖然美中分庭抗禮的趨勢正在成形,但至少到目前,拉赫曼強調東方化仍不足以完全替代西化。原因主要有二:首先是新興大國的內部問題,無論是中國或印度,都不足以提出可信賴的制度;再來是亞洲大國彼此對抗,在可預見的未來,難有所謂的東方聯盟,這就會讓西方主導世界的時間延長。
然而,這是假設沒有霸權戰爭、現行國際規範仍然有效的情況,拉赫曼心裡也明白,「歷史造就的制度慣性不可能無限期維持西方的優勢」,制度必須改革,與更強的參與者分享權力才能延續。不過事總與願違,「西方制度有效論」也受到嚴重的挑戰,卻是來自制度的締造者美國——以「美國優先」的川普當選後,對國際制度欲拒還迎,讓體系蒙上群龍無首的陰影。
目前中國已顯露出捨我其誰的姿態,企圖彌補美國留下的權力真空,像是北京近來一直嘗試扮演全球領袖的角色。但主要大國或基於對中國的不信任,如歐盟、或基於與中國的夙怨,如日本、印度,均未能支持;至於美國,仍具有扭轉全局的能量,也不會輕易放棄得來不易的權力與利益。因此,中國想在這個時刻取代美國,不僅條件尚未成熟,更會遭致美國的反擊,正如伯羅奔尼撒前夕。
有趣的是,本書完成於2016年、川普尚未當選美國總統前,拉赫曼在結論中指出,已經是科技發達的21世紀,相信國家會依照古希臘行為模式,「未免太宿命論」。但在中文版內,拉赫曼也添加了川普就任之後的最新情勢。
他認為美中之間戰略誤判的風險正在上升,川普和習近平如果繼續各自堅持立場,那麼發生危險的對峙只是時間早晚。這或許說明,部份人類的心理狀態正產生返祖現象:情緒高漲的民眾、利益薰心的精英、自尊又自卑的領袖,將會共同把兩國帶入「川習底德」(Truxidides)的陷阱。
「西方制度有效論」正受到嚴重的挑戰,而這挑戰卻又來自於這個制度的締造者本身。 圖...
「西方制度有效論」正受到嚴重的挑戰,而這挑戰卻又來自於這個制度的締造者本身。 圖/路透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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