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家三代熱血澆灌 花蓮鳳梨村傳奇

018-08-03
祖父楊阿訓(前排左起)、父親楊清茂、孫子楊弘基(後排右)三代聯手,增加土鳳梨的附...
祖父楊阿訓(前排左起)、父親楊清茂、孫子楊弘基(後排右)三代聯手,增加土鳳梨的附加價值,更讓農村重現生機。(攝影者.程思迪)
【文●呂晏慈 攝影●程思迪】
今年鳳梨大豐收,產地價格幾近崩盤,花蓮縣瑞穗鄉193縣道旁的富興村,7月迎來土鳳梨收成季節,雖然不可能完全沒波及到,但是他們近5年來的轉型,卻早有因應的準備。
富興村是台灣鳳梨花最大生產基地,將近八成的鳳梨花都出自這裡。當花蓮超過16年人口下滑,這處700人不到、連國小都沒有的小村莊,近5年間卻出現了不同景致:村落產值從5年前2千7百萬元,至17年來到1億2千萬元,成長超過3倍,進而帶動近40名青年回流,為農村注入一股生機。

阿公帶頭種鳳梨
台鳳保證收購,風光近10年直到停產

促成翻轉的關鍵人物,是靠一家祖孫三代:阿公楊阿訓、爸爸楊清茂,與他兩個兒子楊弘基、楊泰昌。
楊阿訓的年代,他帶動村裡第一次開始種植鳳梨。
舊名「溪仔底」的富興村,因位處土質貧瘠的砂礫河床地,種不了需水豐厚的稻米,只能種番薯、花生等耐旱雜作。1966年台灣鳳梨公司在玉里建鳳梨罐頭加工廠,以保證收購價無限量收購,楊阿訓成為第一批開始栽種土鳳梨的農民,一株株土鳳梨遍野成田。
結果,風光了近10年,台鳳公司宣布鳳梨加工廠停工,整個村的鳳梨產值幾乎歸零。
「農民就很慘,土鳳梨不曉得可以賣到哪裡,」富興社區發展協會理事蔡金萬回憶,因土鳳梨不若其他新品種甜度高,鮮少直接食用,在拍賣市場乏人問津,平均價格比改良品種低約63%。

老爸賣進微熱山丘
引進契作終結浮動價,今年卻受挫

到了第二代楊清茂當家,他認知到如果村裡只靠土鳳梨、鳳梨花在拍賣市場銷售,農民很難大躍進式改善生活。2011年,他包了一台遊覽車,從花蓮到南投主動向知名鳳梨酥品牌「微熱山丘」毛遂自薦,成為其契作戶。「早期種土鳳梨,其他地區也有,但像富興這樣,一個村子大面積栽種的比較少,」楊清茂回憶,當時富興村鳳梨栽種面積不到兩百公頃,他為了證明與微熱山丘合作模式有效,率先種植15公頃土鳳梨專供契作。
2年後,富興村鳳梨產銷班成立,有21位班員加入,因微熱山丘每年收購價格固定,契作戶不再受拍賣市場價格浮動影響,最高峰時期,有七成土鳳梨都供應給微熱山丘。「我們的任務,是幫大家(農民)走完最後一哩路,」微熱山丘品牌公關童筠表示,將土鳳梨做成鳳梨酥,可提升其產品附加價值。
沒想到好景不過7年,和楊清茂父親時期台鳳關廠一樣,好日子又結束了。今年起,因微熱山丘調整收購策略,富興村約八成土鳳梨種植戶受此影響,必須重新找新通路。
「(微熱山丘終止契作合約)對我們影響很大。今年出現一個狀況:以前種開英3號(土鳳梨)的農民,有些人因此改種金鑽,或是改將農產供應給(富興社區的)加工廠,」楊弘基說明,「這對農民來說不見得是壞事,因為金鑽比土鳳梨收益高。」
今年62歲的楊清茂有兩個身分,以前是在地代耕大戶,因懂得操作農機具,在富興與周邊的富源、富民3個村子加起來,代耕面積最高達400公頃;10多年前,他邀集村民參與農委會水保局農村再生計畫,而有了新身分:從農夫變為社區發展的推手。
前面兩代人的努力,讓鳳梨成為富興村的重要作物,然而在第三代的楊弘基眼中,他卻不認為老天爺賞飯吃,只能是目前的格局。尤其經歷過台鳳關廠、微熱山丘停止收購,對整個村的生計影響很大,決定要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,不要將整個村的命運交在別人手上。

孫子自組經銷團隊
邊衝刺食品加工,邊擺脫中間商剝削

5年前,受到富興村與微熱山丘合作、產業復甦鼓舞,首批青年開始回流。被眾人稱作「大哥」的楊弘基,也為了幫助父親楊清茂開闢通路,辭去台北汽車銷售工作返鄉。
「回來最大的原因,其實就是因為爸爸老了,」楊弘基說,雖然契作增加了農作物通路,但仍是受制於人,「有一年我爸爸種了30甲鳳梨,被契作廠商放粉鳥(台語,意指爽約),本來說好要對價收購,但那年天氣熱加上下雨天,鳳梨一日就黃(熟成),它吃不下(賣不完)所以就不要,那批鳳梨只能放著爛,算一算成本也7、8百萬。」
從小見到老爸務農,他對農民處境很有感觸:「一顆鳳梨銷市場頂多8到10元,扣掉種苗四元成本、還有施肥等等,種1年10個月才獲利2元,他(農民)工資的錢哪裡來?」
他分析,掌握銷售農產的主控權最好方式是:不靠別人,自己來做。
「我自己開車到西部,用Google地圖帶路,一間一間找廠商,」楊弘基說,原本富興村農民多仰賴外地人購買農產,但他現在組織自己的經銷團隊,以量制價,以去除過去中間商層層剝削。
他從農民,改變成為經銷商以及鳳梨加工商的角色。
相較以前的經銷商,楊弘基收購價格有時會比其他人高30%,靠的是操作農產品價格,以及透過加工提升其產品附加價值。「其實,農產價格是可以刺激的,」楊弘基說明,「譬如說你今天買(指收購價)10元、其他人也買10元,但若我採購時喊出11元,後面的價格只會高不會低,就跟上11元了。你(農產品)價格衝高,其他人跟著你喊,農民收益才會變高。」
他說,他這種做法也曾引起同業不滿,認為他「擋人財路」,可是「生意人要賺多少利潤是自己設定的,其他人運一卡車可能想賺6、7萬,但我覺得賺5千就好,盡量把利潤讓給農民。」
以鳳梨花為例,因富興村掌握全國約八成產量,價格最好操作。「我爸之前種鳳梨花,一件(指一顆)240元,我出來第一年變350元一件,」他解釋。透過主動拉抬喊價,加上近幾年鳳梨花交易量下降,近5年全台鳳梨花平均價格增加61.7%。

力行零浪費策略
賣不掉的次級品,做酵素多賣4千元

而楊弘基返鄉後,發現長久以來,因為產季的關係,很多採收下來的鳳梨無法全賣到市場去,或是丟棄或是賤賣,形成很大的浪費,他給自己設立了一個目標,希望興富村生產的鳳梨能做到「零浪費」。
例如,一般契作廠商只收單顆1.5台斤以上的土鳳梨,每年有近三成水果因太小無法銷售。因此,楊弘基就和父親合建了一座鳳梨加工廠,收購2台斤以下的金鑽鳳梨、1.5台斤以下的土鳳梨,當作製作果醬、果乾、鳳梨酥及酵素的原料,加工後產品附加價值至少提高三成甚至到數倍(詳見下表)。
有一次,楊弘基因買了市售酵素洗滌劑給女兒使用,因而突發奇想,想嘗試用鳳梨原果製作鳳梨酵素,實驗了4個多月、經歷百來次失敗,還是無法找出正確的配方。後來向生意夥伴之一、南投醋王極品公司請益發現,過去一直把比例弄錯了,原本100公斤原果搭配2倍水,果肉太多了,應搭配4倍水,調整這個環節後,成功做出鳳梨酵素。
「經過生加工(編按:把水果做初級加工或二次加工),原本太小賣不掉的鳳梨,也可以賣給市場當原料。」性格直爽的楊弘基笑談,原本一毛錢也賺不到的次級果,做成酵素後,10公斤原料可賣4千多元,「這是垃圾變黃金。」楊弘基補充,鳳梨酵素主要分成兩種:食用酵素及洗滌用酵素,目前已通過HACCP食品驗證。

讓利凝聚村中三族群
開發農村觀光,一家六口跳下來做

「比起其他農村,富興村厲害的地方,就是居民很團結。」農委會水保局花蓮分局長陳淑媛說。甚至,發展出一套合作模式,由產銷班經驗老到的老師傅領頭,每年鳳梨產季前,預估該年大、小果比例,以便加工廠可以及早準備。
相較於往年一年催熟兩次的生產模式,現在他們得增加催熟頻率,確保每兩週就有一批鳳梨熟成,讓加工廠有穩定原料來源。譬如每年5月至7月,每週都會有鳳梨收成,冬天則是將賣不掉的鳳梨花拿去加工,可從過年用到4月。「背後的成本,是農民必須花更多心力、成本去照顧鳳梨田,」楊清茂解釋,但這模式並非一蹴可幾,而是花了數年溝通、磨合而來。
原來,人口不到7百人的富興村,族群卻非常多元,閩南、客家、原住民各占三分之一,意見都不同。身為閩南人的楊清茂也曾被質疑,如2009年,社區首間觀光餐廳兼協會據點「富興客棧」成立前,村民不斷唱衰。
「太多人跟我講,你開這餐廳是要給誰吃?一天根本沒有幾團(會來富興村),」楊清茂說,當時建社區餐廳經費是來自農村再生計畫補助款,從選址、人力都一波三折。他說,以往富興村沒觀光產業,旅客只會到馬太鞍或瑞穗火車站周邊玩,若設立餐廳就有機會吸引遊客來用餐,順便停留觀光。為了經營餐廳,楊家六口都當起工作人員:媽媽、兒子煮飯,高齡88歲的阿公也到外場招呼客人。

青年回流,更拿綠色奧斯卡
27國使節、《爸爸去哪兒》都來了

今年年初,27國家使節團訪台,特別選在富興村停留,考察農村發展情形。「他們很好奇,我們怎麼從1級產業發展到2級、3級,」楊清茂笑談,「外交部長還當我的翻譯官,不然他們講什麼我都聽不懂哇。」
不僅如此,2013年富興村因為社區轉型、改善人文及自然環境,獲得有綠色奧斯卡之稱的聯合國國際宜居城市銅質獎,隔年吸引中國湖南衛視旅遊節目《爸爸去哪兒》來台取景。
果然,楊清茂親力親為的做法,吸引了村民支持。去年為了推廣農遊體驗,新增設施鳳梨小火車,民眾可乘坐火車在鳳梨田間穿梭,一年多來吸引萬餘人搭乘。這片占地12公頃的鳳梨觀光園區,便是與4名村民協商而來。
「一個村子只有這些老人不行的,他們還是會越來越老,必須打造一些設施,讓在地的年輕農民有穩定的收入,」地主之一的蔡金萬說,當年楊清茂曾說過一句話,深深打動自己,「改變現狀才有可能創造未來。社區有發展,我的土地才會更有價值。」
採訪最末,楊清茂隨手摘下一顆土鳳梨,俐落的削去果皮,一口咬下,鳳梨汁液汩汩流出,微酸中帶著土鳳梨獨特的果香,「我們這土地足歹(這麼不好),但也只有足歹的土地,才種得出這樣酸中帶甜的土鳳梨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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