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土象」國小三年級,二哥已經國小畢業跟著大哥上台北打拚闖天下。
颱風過後,由我陪母親走在廣袤無垠有內河道的廣大黑色沙灘,才能到達遠處接近夕陽的海平面上。因為被暴風拉高的沙岸河口,我們插枝的牡蠣田,全部被沖平躺在深至父親腰部的河道沙堆中。父親再度失魂落魄,彷若一隻受傷的海龜,被一支支神明拋棄的法器,插入胸口般,緩慢移動他自認薄命卻堅定駝背的小山峰。父親是在較遠的地段工作著,即便我和母親也來幫忙,並沒有讓他抬頭看一下,好像暴風是針對他的命運而來。我很少看見父親的笑容,或許他不願讓我從他臉上看見他的災難。母親是個勤勞的鄉下女人,她彎著渾厚的身影絕對比米勒的拾穗者更動人更真實。我在她旁邊的波光瀲灩裡,幫忙把傾倒的牡蠣串搬上小竹筏。由於我們是赤腳空手工作,沒有鞋沒有手套,第一次當我的手指頭腳趾頭同時被刮傷後,血竟然染紅一片小小的海洋,說明我多麼渴望美麗燦爛的黃昏早早來到我創造的世界。這片沙丘、沙漠河道盡頭,夕陽臨界點上的第一滴血渲染第二滴進化了晚霞色調,正為我畫家的夢想壯麗出草。
「外傘頂在哪裡?」
那年夏至,母親的手指比了一個方向,我只看見海平面上的遠方,一顆幾乎失足即將掉入大海的小星星,她脆弱的閃爍著某種願望的微光。
北極星早已升空,我和母親走回家,幾乎看不見村落的屋頂,我們總是拉著長長的黑黑的沉重的影子,母親的髮際幾乎撞到幾里外天公廟的屋頂龍鳳剪黏尖尖的燕尾,使回家的路途更顛簸遙遠。
僅僅二十幾年後,抽地下水的關係,那片黑色靈動的水上沙灘沉入海底,消失了。
無聲無息,卻驚心動魄,魂縈夢繫。
註:外傘頂洲,1954年我出生的童年屬於雲林縣,目前地理位置在嘉義縣外海,最近聽說:又往雲林漂移中。
●楊象的「板塊位移」系列畫作和「大跨距」鋁合金雕塑,11月12日至15日在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(ART TAIPEI 2016)世貿一館A1展位展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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