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由共和國》洪財隆/台灣經濟轉大人(上)/從物質角度(GDP)到以人為本

 2023/12/24 05:30

洪財隆/公平會委員

英國社會學家T.H.馬歇爾在講述「現代公民如何誕生」時,根據歐洲從十八世紀以來的歷史經驗,把人類對自由的爭取和享有歸納成三大層次。依序為公民自由(人身尊嚴、思想言論、財產權等)、政治參與(選舉權等),及獲得基本商品和服務(食物、衣服、住房、教育、健保等)的權利。前兩者大致可由民主來概括,最後一項則和社會經濟權有關。

台灣戰後發展至今,從威權走到民主,從貧困走到富裕,從馬歇爾所提示的這三項公民指標來看,表現相當亮眼。即便在政治、經濟和社會諸多領域,仍有不少地方尚待深化和優化,但終究因為民主還在,所以仍然擁有嘗試錯誤與持續改善的實驗機會。我們不應自滿,卻也不必枉自菲薄。

仔細想想,能夠生活在一個自由民主且富足的國家,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或被高度祝福的事。就經濟發展而言,接下來的問題是,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或評價既有成就,並用何種思維來回應當前各種內外挑戰?

本文將從台灣擺脫物質匱乏出發(經濟成長),接著談到面對中國經濟崛起和龐大的市場吸引力,二○一四年太陽花運動(反服貿)也間接促成經貿自主成為兩岸經貿關係主軸。最後說明何以經濟發展的目的、乃至手段,都應逐漸回到以人為本。

兩大成就:擺脫物質匱乏與跨越「中等所得陷阱」

以衡量國家經濟產能和人民生活水準最常用的「人均GDP」(國內生產毛額)為例,二○二一年疫情肆虐來到高峰,台灣則拜高達六.四五%的經濟成長率之賜,首度超過三萬美元。不僅超越韓國,更逼近日本(部分原因來自日圓大幅貶值)。

放眼全球,目前人口超過二千萬且人均GDP跨過三萬美元的國家,包括台灣在內,一共也才十一個。而且,這個三萬美元是個市場價值或所謂「名目」數據,真要看出特定國家的經濟實力或人民經濟福祉,仍需考慮各國之間的物價(生活成本)差異,亦即藉由「購買力平價」(PPP)來做調整。由於台灣的物價水準長年呈現系統性偏低(尤其是相對於美歐日韓等國),台灣的實際經濟規模或人民生活水準只會更加突出。

換句話說,從各種數據來看,都不能再說台灣是個小國,甚至已晉身中等規模、已開發國家之林。更難能可貴的是,台灣除了擺脫貧窮之外,早從一九九○年代就已跨越「中等所得陷阱」。目前國際標準把中等所得門檻訂在人均GDP大約一三二○○美元,超過即為高所得國家。

何以中等所得容易成為陷阱,擺脫不易?背後道理在於,除非產業轉型、產品升級獲得成功,否則由於生產活動必然受到「資本報酬遞減」鐵律的制約,即使投入再多的機器設備(資本累積),生產力的提昇終將無以為繼。最後導致中等所得國在成本優勢方面拚不過後進國家,生產技術優勢則比不上先進國家,卡在中間。說穿了就是模仿遠比創新來得輕鬆,所以容易在此狀態久久徘徊。

就產業發展的角度,台灣早年之所以能夠脫貧,主要得利於活力旺盛的中小企業。近卅年來台灣不僅大幅跨越中等所得陷阱,甚至邁向富裕之路,等於以結果間接證明了產業升級和創新有成(即使依舊沒有市場和品牌)。這段期間的主要動能則來自於資訊電子產業,包括由台積電領軍的半導體(晶片)產業。

不再單純只是代工,進一步為知名領導品牌提供高級布料的紡織服飾業,更是另一個成功產業案例。這部分論述可參照陳添枝,《越過中度所得陷阱的台灣經濟》。

一頁台灣經貿自主奮鬥史:從ECFA到太陽花運動

經過三年疫情的衝擊和近年來中國的轉變(對內日益集權、對外日益擴張),加上持續升溫中的美中科技戰,在在都讓世人重新反思經濟過度依賴特定國家的後遺症。無論是貿易、投資、金融或生產供應鏈,國家韌性和產業韌性不絕於耳,即使無法做到脫鉤,最起碼也必須降低風險。

犧牲部分經濟效率以換取國家更安全,並避免受到因政治和外交目的而來的經濟脅迫,更一躍成為主流看法,如今稱作「貿易典範的轉移」。這在全球化(新自由主義)正值顛峰的本世紀初,應該是難以想像。

二○○二年就在台灣緊接在中國之後,加入「世界貿易組織」(WTO)那一年,我在台灣經濟研究院國際處(APEC研究中心)找到一份幕僚工作,負責「區域經濟整合」議題,主要從事雙邊或區域自由貿易協定(FTA)研究。

當時的研究關懷重點大概有三個,直接或間接全都跟中國有關。包括區域主義盛行下,各國多在洽簽雙邊區域FTA,台灣則由於中國杯葛而參與無門(中國因素),亦即經貿邊緣化問題;其次是全球化方酣,跨國生產分工現象(即大量中間產品貿易);最後則是中國經濟崛起,台商從傳統產業到高科技產業,大舉西進所引發的投資和貿易「不對稱依賴」後遺症。

就在那段民進黨執政期間(二○○○~二○○八),中國經濟成長大爆發,每年平均經濟成長率來到十%(不過,二○一○~二○一九平均降至約七%,二○二○起大概只剩四~五%)。根據「七十定律」此一數學經驗法則,這意謂中國經濟規模每七年(七十/十)就會倍增。

不難想像其間的商機和市場誘惑之大,以及政府基於台灣整體利益扮演控管與平衡角色之不討喜。包括一九九○年代中期李登輝總統的「戒急用忍」,到陳水扁總統的兩岸經貿政策依違在「開放與管理」之間,莫不如此。這些大環境因素也共同解釋了二○○八年台灣發生第二次政黨輪替,馬英九和蕭萬長當選正副總統。

更重要的是,秉持其「台灣必須靠中國走向世界」的「一中市場」信念,陸續推出開放中資來台(二○○九)、「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」(ECFA, 二○一○),以及後續的「服務貿易協議」(二○一三)等協議。主要由於兩岸經濟規模懸殊、經濟發展程度和政經體制差異甚大,加上兩岸經濟整合與政治統一的陰影揮之不去,適當的監督程序更是付之闕如,以致這些原本只是單純的貿易協議,卻在台灣內部引發高度爭議和焦慮。二○一四年三月十八日爆發「太陽花運動」,可說事出有因。

仔細想想,這場運動對台灣的產業發展、人民生計,甚至國家安全各層面,影響都極為深遠。台灣經濟的自主與自信,更從此獲得確保。

用一則笑話來總結我對服貿這件事情的看法。出自十九世紀美國小說《小婦人》。

醫生問:「最近身體如何呢?」

「好多了」,女主角回答。

「為什麼呢?」

「因為忘了服用您開的藥」

以人為本的經濟發展思維

台灣經濟發展至今,早已擺脫物質匱乏的限制,未來應更有意識地回到以人為本的發展思維,並充分體現在各種經濟政策。

例如:提昇勞動者的集體議價能力和薪資水準;講到產業政策,應強調如何賦予或擴大人的能力,把視角從物質(產值)轉移到人的身上;除了持續發展高科技之外,也應致力於縮小高科技和傳統產業之間的差距;以在地、社會需求為師,善加利用上天給台灣的條件和考驗;重視經濟治理(governance)與管制(regulation),尤其是競爭法機關,充分發揮國家規範(裁判)市場的力量。

(本文作者授權,轉載自「人本教育札記」二○二三年十一月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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