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一第二冊東亞文化圈的韓國單元補充資料~「大到不能交」的企業帝國：三星少主李在鎔「傳賢不傳子」之說，真的可能嗎？

2020/05/18換日線

一提到南韓，很多臺灣讀者都會聯想到「財閥」（재벌）。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四大財團──三星、現代、 LG 樂金、 SK 集團。

它們如今不僅已是著名的跨國企業，更在韓國經濟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。舉例而言，四大財閥的營收和資產均極為可觀，近 10 幾年來，四大財閥的年營收，更幾乎年年均相當於全南韓 GDP（國內生產總值）的至少一半以上：

例如，根據韓國公平交易委員會 2010 年的報告，當年度南韓 GDP 總額為 1173 兆韓圜（約 34 兆 170 億新台幣）。當中僅三星集團的銷售額，就占了全南韓 GDP 的 22.1%（ 254 兆韓圜，約 7 兆 3660 億新台幣）；緊追在後的是現代汽車（129 兆 6430 億韓圜，約 3 兆 7600 億新台幣）， SK（ 112 兆 30 億韓圜，折合約 3 兆 2481 億台幣），與 LG 樂金（ 107 兆 1130 億韓圜，約 3 兆 1063 億新台幣）。（註一）

換言之，光是南韓四大財閥的單年度總營收 603 兆韓圜（約 17 兆 4870 億新台幣），就相當於全韓 GDP 的 51.4% ──而這個比例在之後繼續暴衝，最高甚至來到逾 70% 。

此外，根據南韓外交部在 2013 年針對 17 個國家人民的委外問卷調查，發現世人對韓國的「第一印象」，依序為：「尖端科技」、「三星」（Samsung）、韓戰、與當時流行的「江南 Style 」藝人 psy 等。足見財閥勢力已龐大到與國家形象密不可分。

然而，也正因韓國財閥的勢力大到足以「隻手遮天」，與之相關的種種爭議亦未曾少過。當中尤以韓國最大財閥三星為最：其與南韓政界綿密複雜的網絡、陸續進入司法程序的行賄官司，均讓這個龐大的企業帝國，近年始終新聞、風波不斷。

「傳賢不傳子」發言，震撼南韓社會

近日三星集團的「實質領導人」，三星電子副會長李在鎔針對三星集團經營權不當移交，與破壞工會合法活動事件親上火線，於 5 月 6 日親自向南韓全體國民道歉，並承諾未來三星集團將「善盡社會責任」。

當中最引人注目的，即是李在鎔在其道歉聲明中言及：「未來不會把公司經營權傳給孩子。」此話一出，立時在南韓社會、亞洲各地引爆廣大的議論熱潮。

筆者認識的歐美人士，對於這個「傳賢不傳子」的說法為何引起輿論轟動均大感不解：因為與三星同樣位列「全球十大ＩＴ巨頭」（註二）的跨國科技公司如蘋果、微軟、戴爾、惠普、Sony 等，均早已換過至少一任以上的「專業經理人」，美國科技業更向來沒有所謂的「子承父業」這回事。

但對極為重視三緣之一「血緣」（혈연）關係的南韓社會，情況卻恰恰相反：三星集團的現任實質領導人李在鎔，正是三星集團創辦人、首任會長李秉喆的孫子，三星集團第二任會長李健熙的獨子。在南韓社會中，幾乎所有人均認為這位「少主」遲早會正式接任會長，並且繼續將這個家族企業帝國「代代相傳」下去。

也因此，此一發言可說超乎南韓人的想像，甚至仿若投下「震撼彈」。

政商醜聞風波不斷，「傳賢說」是真心還是解圍？

而可以想見，此「震撼彈」一被拋出後，南韓社會討論最多的，自然集中於「說真的還是說假的？」與「可能的繼任者是誰？」等話題上。

但筆者認為，其實這個問題，要先從李在鎔「為何要說這句話」開始探討起：

首先，近年關於李在鎔的「家務事」或「政商醜聞」，屢屢登上新聞版面：先是李在鎔的個人婚姻生活──他曾因母親安排下，與大象集團名譽總裁之女林世玲「策略結婚」，但這段婚姻在維持了 11 年後， 2009 年以離婚收場，引發南韓社會高度關注。尤其是這段「婚變」還牽涉到韓國知名影星李政宰，更是喧騰一時。

儘管豪門八卦人人愛看，但男歡女愛本是個人私事，若未牽涉到公共利益，外人倒也不必多加置喙。然而，若牽涉到重大刑事官司，抑或可能傷害國家利益等可受公評之事，情況就大不相同了──此時李在鎔的一舉一動，更可說是引起南韓當地國民、甚至全球的注目。

其中最讓人詬病的，莫過於他與南韓「首位被彈劾下台」的女總統朴槿惠複雜的「官商利益」勾結： 2016 年底，李在鎔因涉嫌朴槿惠的政治醜聞，被相關單位調查。主因在三星集團遭人指控，透過私下管道固定捐贈巨款，給「特定非營利基金會」──但經檢方調查指出，這些基金會的經營者，實為後來造成朴槿惠下台的「干政閨密」崔順實所操控，三星藉此捐款好換取政府優待。

儘管三星集團始終極力否認此事，但在隔年 2017 年 2 月 17 日，李在鎔仍遭到南韓特別檢查組逮捕，並於 2 月 28 日因行賄和挪用公款等罪名被正式起訴。

當年 8 月，李在鎔被首爾地方法院判處 5 年徒刑。接著在三星超級律師團提出上訴後， 2018 年 2月 5 日南韓高等法院（上訴法庭）改判 2 年 6 個月、緩刑 4 年，李在鎔當庭獲釋。

大案未結，李在鎔隨行新總統參加「文金會」、出國境見印度總理

去年，南韓最高法院再將此案發回更審，李在鎔的最終判決仍在未定之天──然而直到三審定讞前，他都能自由重返集團決策圈，且無任何人身限制。

除了這項眾人關注的「世紀大案」之外，比朴槿惠「更早收監」的南韓前總統李明博收賄案，也與三星脫不了關係。即 2020 年 1 月初，首爾檢方於二審內陳述李明博實際掌控大世公司，貪污近約 350 億韓圜（折合新台幣約 9 億 8 千多萬元），且陸陸續續向三星電子收賄，前前後後金額高達約 110 億韓圜（折合新台幣約 3 億 8 百萬元），因此檢方籲請法庭加重李明博罪刑以正社會風氣，且具體提出「判處有期徒刑 23 年，並課罰金 320 億韓圜（約新台幣 8 億 9600萬元）」之建議，目前檢辯雙方仍在法律攻防中。

透過這些案例，我們不難看出南韓前兩位因貪污弊案入監的總統，皆與三星有「說不清、理不完」的複雜官商關係。甚至連打著「整頓財閥」旗號上台的現任總統文在寅，在全球矚目的 2018 年 9 月 18 日第三次「文金會」中，亦帶著仍「有案在身」的李在鎔隨行。

此後，文在寅更不避諱多次與李在鎔見面，甚至在訪問印度時，與印度首相莫迪專程至三星印度工廠參觀──當時李在鎔即亦步亦趨地「隨侍在側」。

2019 年南韓總統文在寅（前左）訪印，與印度總理莫迪（前右）共同參訪三星印度工廠，李在鎔（中）全程接待。圖／HK01

無怪乎，去年南韓共有 300 多位學者聯名上書，要求總統文在寅「莫忘初衷、別走回頭路」，如今無數南韓年輕人更是早已化憤怒為戲謔，笑稱大韓民國實為「三星民國」、「財閥治國」、「改革無望」等。

而當社會輿論已普遍對南韓財閥問題大表反感之際，近月三星又接連爆出「經營權不當移交」、「破壞工會合法活動事件」等爭議事件。李在鎔為何選擇在此時公開向國人道歉，並拋出「傳賢說」？若從此角度觀察，其背後的主因似乎就不難推測了。

「傳賢說」可能發生嗎？

在理解近年三星集團相關爭議的背景之後，我們再回來談談李在鎔當日「傳賢不傳子」的發言，是否會「成真」？

筆者認為，這點恐怕十分「有困難」。

之所以「難為」之主因，要先從過往封建時代談起：自統治朝鮮半島長達五個世紀之久的朝鮮王朝起，王室內就有著宗法制「立子以嫡」、「立嫡以長」等根深柢固的觀念，且傳庶者多為悲劇下場。

儘管來到 21 世紀，南韓早已是民風開放許多的自由民主社會，但此「傳賢不傳子」之說，在南韓多數企業中，仍然屬於「先進做法」。

何況以南韓企業界的「實務面」來論，根據 2015 年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報告，南韓最具規模的前 61 間大型集團當中，仍有 41 間集團，是由創始者的家族成員擔任會長呢（註三）！這不禁令人格外好奇，李在鎔未來將要如何打破此「慣例」呢？

若再進一步，就現實面談李在鎔（ 1968 年出生）的年紀：目前（2020 年）他約為 52 歲；而他的父親（前三星集團主席李健熙）執掌三星實權直到 66 歲（2008 年），才因被控「涉嫌逃稅與違反信託法例罪名」，並遭檢方起訴，不得不「被迫」宣布辭職以平息風波。（最終李健熙被判處 3 年徒刑，緩刑 5 年，但一年後即被赦免）

換句話說，李健熙若非因法律事件被迫辭職的話，外人推測他恐怕會掌控三星集團直到 74 歲，才因「年齡限制」退休──如此換算下來，李在鎔未來在位時期短則 15 年，長則約 25 年。

等到十幾年過後，我好奇著，還有多少人會記得今年今日今夕李在鎔的「傳賢不傳子」發言呢？

「大到不能交」的帝國版圖

另一方面，就「南韓國策」而言，現任總統文在寅前述的種種行為，已經表現得十分清楚：南韓「拼經濟」，仍必需要靠包括三星在內的四大財閥鼎力支持。以南韓近年積極開拓的海外市場來說，三星集團自身的「新南向政策」，成效有目共睹：三星於 2008 年之際就開始投資越南，目前手機產業已成為越南最大的出口品項，當中單是三星一家公司，就占了越南 2017 年出口總值的 22.7%──簡單來說，南韓財閥早已經深深掌控了越南。

再舉個臺灣讀者最有感的例子：眾所皆知，臺灣（曾經的）手機大廠，多在「成長空間極大」的現實中努力掙扎；反觀三星手機屢屢在臺創下銷售佳績──2019 年，三星在臺手機銷售額創下 5 年來最佳成績；今（2020）年，更即將在臺灣電信通訊市場，以 5G、折疊手機為行銷主軸，試圖再創銷售高峰。

綜觀以上所有資訊：三星跨國開拓、佈局全球市場，所要花上的時間與策略，以 10 年、 20 年來算都不嫌短。其在全球科技業動輒排名前三的巨大企業量體，更早已與南韓的經貿、出口乃至跨國發展戰略牢牢地綁在一起。

而目前正值壯年的李在鎔，正實掌著這個帝國的經營大權。就算「有案在身」，顯然仍不影響他運籌帷幄、「友誼」直通青瓦台的能力。

儘管近日提出了震撼各界的「傳賢不傳子」之說，但在他既未指定賢者、亦未對外公布完善的接班計畫，單憑一句「我不會將公司的經營權交給我的孩子」一言，實在讓人好奇：若再經過十幾年，李在鎔即使真心想下放經營權力，是否真有一位「賢者」能夠接下他的位子，帶領這個企業帝國繼續前進？

還是又被局勢所限、萬般不得以之下，「被迫」傳給他的子女呢？

註一：請參閱金美德，《圖解韓國四大財閥》，台北：大是出版社，2013年。頁21。
註二：編按：依照排名方式（如市值、資產、營收、獲利等）不同，「全球十大科技巨頭」名單各家認定標準不一，但三星集團（三星電子）在絕大多數國際評比中均名列前茅。本文依據投資分析機構 Investopedia 最新排名（Updated May 14, 2020）為準，三星在此排名中位居第二、僅次於蘋果。附帶一提，來自台灣的鴻海集團（包括中國富士康）在本排名中位列第三。
註三：請參閱麥可‧布林，《新韓國人：從稻田躍進矽谷的現代奇蹟創造者》，台北：聯經出版，2018年，頁286。再引用。

執行編輯：邱佑寧
核稿編輯：張翔一